乔衍初一直都很讨厌雷雨天。
雷雨天往往只会给他带来潮湿阴冷的伤痛,从精神到身体。
...
妹妹在晴天降临于他的世界里,又险些在雷雨天离他而去。
从他有记忆起,家对于他而言是狭窄的房间,长满青苔的厕所墙壁,回南天潮湿脏污的地板和永远晒不干而酸臭的衣服,盛夏打开木柜和抽屉爬满的蟑螂和镶嵌在木板上杂乱无章的豆荚状卵鞘,冬天怎么也捂不暖的手脚,和父母因为金钱而争吵不休的矛盾。
因为贫穷,爸妈对他的爱多许多成年人复杂难晦的情感,他们希望他是个孩子,也希望他是个能给他们解决年老困苦的工具。
所以他从出生起就被灌输着“好好长大报答父母”的思想。
他出生的意义一切都是为了父母。
因此他只能摒弃小孩应该有的纯真和玩性,学着他们心目中完美的成年人克制自己的欲念和天性,在他们眼里他理应是懂事的、孝顺的、聪明的、成功的,他也跟着成为了这样的人。
这样度日如年般的一直生活到六岁。
妹妹突然闯进了他的生活之中。
预料之外的惊喜。
被程序规划好的生活终于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主动帮他打破。
可惜,好景不长,妈妈的突然病逝再次给这个家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这不仅意味着他和妹妹没了母亲,对于家庭来说,母亲的去世则是少了一根有力的支柱。
完整的家顿时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那时,周围的亲戚都在说妹妹是家里的祸害,克死了母亲。只有他不是这么认为的,妹妹不是祸害,妹妹是他生活的良药。
若他的人生不为妹妹而活,那么一切将失去任何意义。
当他第一眼瞧到她时,是在摇篮里,小小的身躯裹上淡蓝色的包被,皱巴巴的小脸,看不出一点女孩模样。
他站在摇篮边上静静注视着,那时他才六岁,他不知道生命的结合到底是怎样产生的,只知道妈妈突然变大的肚子又突然瘪下,然后家里又突然多出了一只小小的人儿。
妈妈告诉他,摇篮里是他的妹妹。
他抬起头,懵懂无知的望向慈爱的母亲,双眸充满疑惑,启唇问道:“妹妹是什么?”
妈妈告诉他,妹妹是他要用一辈子守护的人。
妈妈出月子后,很快又投入了流水线工作中,家里多了个孩子,多了一张嘴,父母两人不得不拉长工作时间赚取更多工资。
所以他成为了妹妹生活中出现频率最高的那一个人,他为她冲奶粉、换尿布,为她擦拭吐奶后的脏污,带着她去拍摄百日纪念照。
小时候的妹妹好动又爱哭,百日拍摄的那天也是如此,一离开妈妈的怀抱就会嗷嗷大哭,还好他带了她最喜欢的小熊玩偶,只要妹妹想哭,第一时间冲上前将小熊递到她的面前。
瞧着她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接过小熊,没玩几下就被她放进嘴里吃,可怜的小熊身上沾满了妹妹透明的口水。
妈妈调侃说妹妹好坏,喜欢欺负熊熊。
他觉得妹妹不坏,妹妹好乖,好可爱。
而如此可爱的妹妹却在那群亲戚口中成为了莫须有的“累赘”。
他们竟敢打着为这个家好的借口劝说乔祁将妹妹送回乔祁的父母老家里,养到一定岁数后再接回来生活。
他们想要将他和妹妹分开。
而父亲真的听从了这个意见,在他还在上学时偷偷将叁岁的妹妹哄骗上了亲戚回老家的车。
当他从学校赶回家里,期望着打开门就能看见和往常一样蹒跚学步迎接他的乔清屿。
可是,那天开门后他并没有如愿瞧见那只小小的身影,他翻遍了整个家,问遍了周围所有熟悉的邻居,也没能知道妹妹到底去哪了。
一瞬间,恐惧如黑云压上他的心头。
好不容易等到父亲下班回来,心里还带着一丝侥幸,骗自己或许是乔祁放心不下妹妹一个人待在家里,所以把她带到工厂里照顾了,再等等,说不定等会儿妹妹跟着父亲回家了。
他便一直蹲在家门口外坐等他回来。
但逼仄的走廊只有乔祁一个人的身影,他不敢置信地跑到他的身后寻找确认,却始终没有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结果。
他再次欺骗自己冷静下来,也许妹妹正在楼下玩耍,过一会儿就上来了。
别急、别急。
可他怎么会不急,极力压制着心里的恐惧,以正常的音调站在乔祁的面前,红着眼睛死死盯住他,“妹妹去哪了?”
“我送走了。”
他的话语轻飘飘的落在他的耳边,却像一道无声的巨雷劈裂他的心脏。
他浑身颤抖,手脚冰凉,不断拼命扼制眼眶里的泪水,疯狂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你妹妹已经被我送回老家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乔祁的话平淡如水。
或许在他这个成年人眼里,分分合合早就是常事。
对于乔衍初来说和妹妹的分别之事是他从未想过,也不敢想的事情。
妹妹是他生活的支架,是他空荡荡的身躯里不可分割的骨架。
而如今他正面临着骨肉分割,这血淋淋的悲痛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亲手捧在手里缓缓递给他,鼻尖是他血骨腐烂的味道。
妹妹被一刀一刀地从他的血肉里划分、割裂,筋骨断裂,皮肉分离,白骨被活生生地从他的筋肉里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