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猫和老虎(2 / 2)

“这人还是得从地里走出来,不然站在地里一辈子,最后当个饿死鬼。当兵至少还能当个饱死鬼。”张三皱眉,种地的麻木生活如今的他已然无法忍受。

“也不要这么说,若没有这些人站在地里,即便你有通天本事,也换不来吃的,社会运转需要有人站在地里。”叶流觞说。

“可这也太亏了……”张三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没了言语,他也不是不懂,若所有人都不种地,即便皇帝也不会有粮食吃。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你们出身贫寒,该最清楚一个农夫干到死也就只能种出那点粮食,若你们以后拜官进爵,切记莫要铺张浪费,不然粮食终归是不够的。”

“……是这个道理。”

“除外你们还可以运用所学知识去想法子变出更多粮食,而不是借身份搜刮民脂民膏,若不把产量提上去,总有比你们更尊贵的人,届时你们将成为今日看到的‘农夫’。”

“是,什长教训的是,我们知晓了。”少年们正色起来,在他们心里两位长官比夫子,甚至比皇帝还要来的学识渊博。

午时时分,少年们在村长家落座用膳。

叶流觞和柳无依则来到河边巡视,想办法引水。

仔细勘察过这片地形,这里仅有一条不大的河,四月已经是水位不错的时候,但流量也不大,到了旱季只会更差。河床的地势比农田低的多,水往低处流,也难怪村民只能挑水灌溉。

“流觞,河床地势太低了,即便有能力挖渠也难以获取足够的灌溉用水。”听吴姐说挖渠的事多了柳无依也懂了一些水利知识,挖渠很考究地势,地下水的水位越低挖渠难度越大,引水量也越差,而站在河边眺望村庄的农田,竟然还要仰头!

“看样子把水运到天上才能流到田里了。”叶流觞蹲下来,试探了下水流,冲劲还行,她灵机一动:“对了,江南一带不是兴修水车吗?只要我们把水车修的高一些,储水的装置架的更高,那不就可以让水自然的流到田里吗?”

柳无依立刻就白了叶流觞一眼。

“你作甚?这法子我觉得不错。”叶流觞不服气道。

“你打算修多高?修塔台吗?哪怕修起来,你用什么运输,竹筒还是又烧陶?架起来‘天线’一般输送到田里吗?”柳无依很不客气的打消叶流觞的异想天开:“这里是边关,常年风沙四起,一个沙尘暴就把你这些‘天线’刮走了。”

叶流觞恍然大悟,她悻悻的挠了挠鼻翼,好像真的异想天开了。平原地区好用的法子到了边关不一定好用,说到底还是要因地制宜的。

好不容易有了点头绪眨眼间就否决了,思绪又一次回归原点,一点头绪都没有。

二人准备回去的时候,李安走了过来。

“什长和课长怎么还在这里,我们都快用完午膳了。”李安来到两位长官面前,看到叶流觞的时候想到姊妹们刚刚说的事儿,神色有些不自然了。刚刚她们都看过叶流觞的封地,对自己目前的产业有了一定认知,有了物质的基础人的精神需求就会增长。

“我们也完事儿了,这就回去了。”叶流觞站起来,拍了拍手上和腿上的泥巴。

一同到村长家落座,路上柳无依侧过头,正巧看到李安脸上的踟蹰,似乎有心事,想到日前她们的决定,她推了推叶流觞。

叶流觞明白过来。

“咳咳,小李呀。”

李安正想着事差点吓了一大跳,急忙道:“什长!”

“你看呀,现在将士们都已经封爵了,你以后可有打算?”叶流觞委婉道。

“哦,姊妹们刚刚才说了此事呢,我们商量着为家里置些地,我也如他们一般,留了一部分银子傍身,大部分都置地了。”

李安是什中仅次于叶流觞的爵位,她的财产很可观,除了赏赐的食邑,赏银也有不少,不过庄稼人出身的她不懂经营,所以大部分都用来置地了。而且有了这份保障,她认为她和叶流觞的差距又缩短了——毕竟曾经的她空有一身力气,还得在叶流觞手下培养,现在她已经是仅次于叶流觞的新爵,有了充足的物质基础,就算今后叶流觞打算辞官回家,她也有条件跟着。

她一边畅想着,今后她和叶流觞经营封地的农田,做一个小地主,相伴度过此生,如果柳无依愿意,她们可以一直以朋友的身份互相接济,一起抚养孩子长大,这也是她一早考虑好的。就在她美美畅想的时候,她却听到她暗恋的什长开口了。

“置地呀,挺好的,不过你也不小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昨晚不是去了花楼吗?今日我见不少人都有了成家的打算,你呢?”叶流觞改了改口风,更直白一些。

没想到什长会忽然提这桩事,李安恍惚间以为叶流觞能够洞悉她脑子里的想法,愣了一下后脸颊却是腾的一下赤红了,她支吾道:“这……这,好郎儿不着急成家的。”

“怎么不急?过了年就是十八了不是,若你有意,我和课长还可以给你参谋参谋,在你成亲的时候给你撑场子。”叶流觞故意把我和课长放在一起强调。

但可惜李安是个心粗的,根本听不出来:“什长不也十七了吗?还有课长都……十九了,课长尚且不急,我自然不急。”

这个呆子……柳无依心里吐槽,这么直白还不懂。

“我问的是你呢,至于我和课长是不必着急的。”

“不着急?”李安疑惑的抬眸。

“我们俩不就已经站在你面前了?我和课长已经算一家人了,自然不着急的。”

……

李安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在听到什长说了这句话后,她便看到这位无所不能的什长,抬起了右手,轻轻的搭在了课长的肩上。

那只在高门大户里算账经营商铺的手,那只到了边关打磨出楔子采石法的手,那只在敌军面前亲手射杀敌人的手,此时却轻柔的摩挲着课长的肩膀。而那位向来要强的课长,眼下却小鸟依人一般,偎在了什长怀里,眼里含着幸福的淡笑。

李安又傻了一会儿。原来如此!她忽然想起了很久远的事,那些被她有意忽视的细节。虽然她经常发现叶流觞和柳无依举止亲近,但每次都会自我说服,认为那只是朋友,她总是下意识认为叶流觞不会是柳无依的良人。

毕竟叶流觞是元妓,在此之前她们是少夫人和家奴的关系,在世人眼里属于伤风败俗那一类,她认为像少夫人这样的世家小姐不会与家奴做苟且之事,而且和叶流觞在一起意味着没有子嗣。没有子嗣不仅会沦为绝户头,财产被亲族夺走,死了也没人送终。很多次她都先入为主的认为二人不可能,却忘了两位女子是多么“离经叛道”。

柳无依虽是坤泽,却不拘小节,在危机四伏的军营挣扎着活下来,叶流觞虽是元妓,同样胆大自信,而她考虑的一切皆基于世人的看法,却唯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二人根本就不能用世人的看法来评价,她们也不在意世人眼光。

直到太阳西偏,潜行什的队伍离开村子,李安还有些浑浑噩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叶流觞柳无依道别的,也不知道下午是怎么过去的,从得知叶流觞和柳无依私定终身的那一刻起,她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抽走了魂魄。

见天色渐晚不便赶路,叶流觞吩咐大家到客栈落脚,今晚叶流觞和柳无依还是住在了一间房里。

“依儿,你看小李一下午都木木的,我们是不是做的太过了?”想起李安木讷的样子,叶流觞实在担心。

“你别想太多,拖得越久对她的伤害越大,长痛不如短痛,况且若连这点坎坷都不能迈过,小李的仕途也就到这了。”

“说的也是。”叶流觞点点头,她索性放松了自己躺在舒适的床上,开始畅想起来:“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日子真是美妙,整日就吃喝玩乐,连钱都不用我们掏。”

“也就玩一个月,之后等着我们的就是生死攸关的考验了。”柳无依暗笑,叶流觞现在越来越适应边关的生活了,其实她觉得叶流觞适合边关,或者说她和叶流觞都适合边关,这里自由自在,没有那么多成见,如果不用拼命就好了。

“先玩了再说嘛,再多的困难都能克服的,你瞧瞧,如今我们也攒了一些银子,指不定等我们从草原回来,届时混合土也有了着落,以后我们就在封地大搞水利,肥硕自己,这么想来在边关当兵为朝廷所用其实也挺好的。”

叶流觞是个很简单的人,虽然所受的学问比较偏门,但她有点像老朱家的皇帝一样,因出身农家即便获得了地位和财富,其骨子里还是存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农思维,在她看来有妻有子人生就美满了,没那么多野心。

“你就是想的太美了。”柳无依不厚道的打破叶流觞的白日做梦。

“何出此言?”叶流觞问道。

“如今我们生活好是因着对朝廷有利,或者说我们懂得多,对发展边关有好处,可一旦我们教会这批少年,结束草原的作业,我们便没了优势,我们的身手在年轻一代的士兵中就排不上号,届时这份优待也会被剥夺留给那些将帅之才。”

“不会吧?难道你觉得少年们会逼死我们?”叶流觞顿时紧张起来,她从未想过这些少年会这般。

“流觞,你不会不懂,不要把你的观念带入他人,在这个世道中我们才是异类。在普遍狡兔死走狗烹的年代,猫把本事教给了老虎,可最终老虎却把猫逼上了死路。你说少年们以后都是各个邻域的人物,我认可,但是我更知道他们都是成长中的老虎。”

柳无依对她们的未来持非常悲观的态度,或许说叶流觞同为天元还有一拼之力,而她作为坤泽,毫无疑问就是在等着用尽废退。而叶流觞把她看得如此重要,定然也是一条不归路,若一直呆在军队中以后她们指不定活下去都希望渺茫。

叶流觞突然抓住柳无依的手:“我不会让你这般的。”

柳无依一愣,遂笑着道:“好。”

此番交谈,两人的心境有了细微的变化,更坚定以后的方向。一夜辗转过去,第二日二人依旧姗姗来迟,少年们对此已然习惯了,两位长官前身是大户人家,自然不同他们这些庄稼汉起的比鸡早。只是李安依旧有点低落,眼底乌青,可见昨夜睡的并不好。

叶流觞在晨光中伸展了下身子,身体透着一丝疲惫。她不由得想起青楼染坊流传的歪诗——‘朕与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如今的她们还真是有些对应上这首诗呢。

短暂休整过后,少年们再次踏上新的征程。